徐大走了有一阵,才有人想起来并没有给银子。圆娘又跑到他家给他送银子,徐大却说不用了,本来就没把人救过来,怎么好意思好银子呢!那些开的药也不过是让她走以前好受一点罢了。
圆娘看他漏了一角的房顶没说什么话,第二天就收拾收拾东西直接到他铺子里来了。身是圆娘自己给赎的,她之前名头颇盛,金帛也多。
她赎了身,多少茶馆饭店、街头巷角都在议论这事,都说风头正热的娇娘嫁了一个一屁.股债,还是个带着个拖油瓶的鳏夫。不知道多少人笑话她不知道深浅,又有多少人羡慕那个徐大抱得美人归。
但这街头巷尾的谈资到了圆娘这里,都变成了一句明快活泼的笑语,“以后有什么病痛记得来徐氏医馆呐!”
这女人,还以为自己是身在妓馆呐,伤着病着了,难道是什么好事情么?要像以前那样招客。
圆娘俨然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了,她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称心如意的归宿,却还没有问徐大的意思。
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,徐大望着这个送上门的姑娘,或许是被她不给自己留余地的真心所动,又或者是被她的美色所迷,又或者是对她那包裹里沉甸甸的财帛所打动……
这些事情,终究没人知道。两人结为连理,共同把着这个无人问津的破败的小医馆经营的有模有样。
设甚至到了三五年后,不仅所有的债全都还光,还有余钱买下后面的院子。打通了之后,盖起了三层的小楼,供重伤的病人休养。
周乐兮却思索了起来,她打量了圆娘一眼。圆娘正挽着妇人最常挽的发髻,朴实传统的黑髻圆溜溜盘在脑后,只是爱美的她,插了一支雕缕精美的金簪。
瞧着最是朴实无华,偏她天生丽质,这显老气的发式也衬得她利索文雅。红尘女子身在万丈红绡,人们都以为那是销金窟,富贵乡。
不了解的都以为里面的姑娘个个穿金戴银,奴仆成群,往来皆是公子贵人。但二人却都知道,姑娘们大多都不过是出身可怜的苦命女子罢了。
他们为老鸨赚来万两家财,自己却是疾病绕身。身在泥沼之中的人,面对富贵滔天的境遇,人心总是凶狠数倍,能在此中活下来的人,绝不是什么普通人物。
何况像圆娘这样能攒的有金阴细软的人,更是寥寥。多少名妓一生老死也赎不出白身,待在青楼里直到死去。就算侥幸脱了自由,只怕也是大半靠达官贵人出手相助。
似圆娘这样,自己一打定主意就能把自个儿给赎出来的人,怕是不仅仅有玲珑心思,圆滑口舌,能讨的妈妈开心,才能放人。还要有足够的财帛,才能抵得上老鸨数年的栽培和付出。
毕竟是顶梁的红人啊!
最最奇特之处还在于,圆娘赎出自己之后,竟然余有闲钱,甚至这钱还不在少数。所以才能把徐大这快死的生意给盘活了。
要知道,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里,红粉佳人的美人堆里,人人的美貌下头都裹着一副狠心肠。这些命比纸薄的姑娘们,没有谁更幸运。
周乐兮拊掌惊奇,这圆娘真是个奇女子。
做决断果断,丝毫不拖泥带水,在红尘中打转时,步步为营,所以才能攒下那许多细软,为自己留好退路。
云瑞也大叹,“这世间女子有这样勇气的,怕是不多。能够认定自己选择一往无前的,更是寥寥无几!”
周乐兮好奇问圆娘,“他不知你的心意,也不知你受过许多的苦,更不知道你为了他,放下苦苦经营的一切。万一他要是不接受你,不受留你,那可怎么办呢?你可有为自己留下什么后路?”
谁知圆娘头一甩,得意道,“老娘裙下之臣无数,那个又老又丑又穷的鳏夫,凭什么敢嫌弃老娘!但凡是个两只眼睛一只鼻子的正常人都不会把老娘拒之门外!”
云瑞和周乐兮相视一笑,乐呵呵的叹她奇伟。
圆娘低下头来,“那都是我年轻时候的想法了,总觉得他不会推拒我,看他的眼睛就觉得他一定是个好人,很好的人。所以舍了楼中的姐妹,一心想要出来投奔他。”
“到现在经历了世事之后,才感到后怕起来……”圆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。
“万一当时他没有将我收留,我盛名在外,那时已经不顾念妈妈多年的照料,执意赎身出去。没有了楼中的庇护,我不敢想……”
圆娘又抬起头来,眼中闪着快活的光,“不过,幸好,你看!看我现在多好。当时我们初初成婚,有恶人上门来调戏我,那人是富家公子。往日败坏乡里,无恶不作。身后恶仆无数,但是他从来都不畏惧,将我挡在身后。”
圆娘的脸上又浮现出似是幸福的笑容,任谁都能看出,她是真的看重这份情。
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?能够选择真心相付之人,相互依偎一生,未必不是好的结局。
圆娘低头一看火,火烧的正旺,炉上的药却快要煎的干了。她低头后悔的自骂,“这剂药是不成了,都怪我讲的入了迷。哎!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老事了,还讲它做什么?”
周乐兮想起她为了这间铺子日夜操劳,如今为了一剂药都这样自责,心中不忍。
她看向了云瑞,谁知云瑞两人心有灵犀。他已经从腰间掏出了一个色泽圆润、品相上好的东珠递给圆娘。
言语间满是宽慰,“大嫂不必自责,本就是我们二人羡慕你们二人的情深才央求你讲了这么一段往事。这煎坏的药自然合该是算我们的!”
圆娘本不好意思收这些,但云瑞言辞恳切,她最终还是收下了。
周乐兮不由叹为观止,她早就听闻。最有修养的人,就是授人以惠,而不让人觉得施舍,才是最高境界。
她一直知道云瑞的手段,但也只知道他玩弄权术的手段,或者是他调戏自己的本事。没想到他想对人好时,也能做的如此不动声色,如沐春风。